12月12日,闞治東新書《榮辱二十年——我的股市人生》發布。這位中國證券業第一代創業者拉著當年和他同時代的好友,上海證券交易所第一任總經理尉文淵、申萬巴黎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姜國芳、富國基金董事長陳敏、海通證券總裁李明山一起回顧了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證券業剛剛起步時那段光輝歲月。
闞治東是奧銳萬嘉創業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旗下還有東方現代、河北創業、徽商創業、東方首華4支創投基金。然而他被更多人提及的是他另一個頭銜,申銀萬國總裁,甚至他離開申銀萬國10年后、因南方證券破產而被捕入獄的時候,獄警也因為他曾是申銀萬國總裁而對他格外照顧。
對闞治東而言,這部書是他20多年體系內職業生涯的一個回顧,但是,絕不是總結。
體制內人生
闞治東是個性情中人。有些事情他看得很開,比如他雖然在體系就職內數度落馬,他依然對政府和體系內機構抱有無限的熱情,“雖然陸家嘴事件讓我損失很大,但是上海市政府的人情味很重,我因此被迫辭去申銀萬國總裁職務,他們比我還著急,到處幫我落實工作,都是很不錯的職位。”
當然,還有他早年在申銀萬國以及申銀之前工商銀行上海信托投資公司靜安證券業務部的職業生涯也都無比輝煌,的確讓人流連。
那是真正的黃金時期,所有專業人士都夢寐以求的職業生涯。闞治東最早所在的工商銀行上海信托投資公司靜安證券業務部創造了無數個中國證券業第一:中國最早成立并開辦股票交易的證券業務部,在那里培訓了國內第一批證券業從業人員,編制了第一個國內證券業務會計核算辦法,推出了上海第一批上市公司,編制了國內第一個股票指數,發表了第一本股票年報。1986年紐交所主席凡爾霖還曾騎著自行車私自前往拜訪這個全球最小的交易所。因為當時靜安證券業務部連衛生設施都沒有,政府方面擔心萬一這么重要的來賓要上洗手間,不能讓人家去公共場所,就放棄這個安排。但凡爾霖顯然不肯放棄拜會中國最早的證券交易所這一歷史性機會。
“......多少項第一,我也說不全了。主要因為當時國內的證券業是一張白紙,此時隨便涂上一筆,都是第一。”他清醒地知道,這些都是他的榮耀,但更是那個時代的榮耀,只是藉由他的手做了出來而已。但這也使他感到無比的光榮。
之后他南下深圳,在市政府對這個公司“不塞項目不塞人!”的允諾下,創立了深圳市創新投資有限公司,就是后來最成功的“官辦”創投。深創投的成功與闞治東當時的戰略方向正確,堅持按流程審批項目,不憑關系審批,堅決不把深創投局限在深圳地區,而是在全國尋找項目。但這些成績與當時深圳市副市長莊心一給他的一個企業名單有關,“你去找這些企業,讓他們都入股。”政府也出資5億元。錢到位以后,深創投董事長、后來升任深圳市委常委、副市長的王穗明還幫他們抵擋政府相關部門的監察,稱“派什么人?什么審批程序?你們對創新投可不能像其他國有企業那樣管理。”
正是這些經歷,讓闞治東對體系內職業生涯戀戀不舍。其他和他同時代的人都主動或被動地離開國有控股的金融機構了,只有他還在尋尋覓覓,上下求索體系內的生存之道。2003年12月底他從南方證券離開時,已經52歲,他選擇了自己創業。
相比之下,闞治東的好友兼合作伙伴尉文淵要比他清醒很多。尉文淵小闞治東3歲。闞治東開始申銀萬國生涯的時候,尉文淵是上海證券交易所第一任總經理,是“中國證券神童”,“股票大王”。因為是中國最早開始市場化的金融部門,上海證交所難免不斷受人質疑。尉文淵剛開始的時候還辯解,后來發現不必了,“我們第一代都是炮灰,就是去試錯的。”因此他很早就萌生退意,只是萬萬料不到1995年的3·27國債事件爆發,尉文淵因監管失察而無奈請辭,以最意料不到的方式迅速地成了“炮灰”。自那以后,尉文淵就開始做實業。在闞治東沉醉在過去的“榮辱二十年”的時候,尉文淵卻分外清醒:“我那點舊事,不值得重提出書了。”也許,如今的證券市場與當年相比,已經不可同日而語,那些回憶到底能夠給現今的人們多大的參考價值呢?
闞治東不是不知道,證券市場里的成功,真是時也命也運也。他是巧了,3·27國債的時候,他正在香港出差,下面的員工不敢冒進,因此躲過一劫,以致后來有機會并購萬國證券,事業更近一步。當時距離他赴日留學研修證券不過8年時間,他在日本證券公司實習時的實習老師大都還在原來的崗位上兢兢業業,而他卻由一個小學生脫胎換骨成為中國最大證券公司總裁。
但時隔一年而已,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成為陸家嘴事件的“炮灰”。后來雖然在深創投找回些許昔日政府對他的尊寵,但是,政府領導一換,他又在南方證券折戟沉沙。
也許潛意識里還深埋著他少年時在北大荒下鄉形成的某些情結,比如個人英雄主義:他所在的黑龍江遜克隊里出了為搶救國家財產而犧牲的金訓華,金訓華的故事還被寫入當時的小學課本,這讓當時還未滿17歲的闞治東深受震撼。當然,這也和他以及那個時代年輕人對英雄人物傳記有格外的偏好相關。1978年,在政策允許大家回鄉的時候,身為大隊干部的闞治東一度還想要堅守陣地,將讀大學的機會都讓給其他知青們,把荒友們一批一批送出去。
到后期,他發現回鄉的人越來越多,一打聽,發現雖然中央沒有具體的回鄉政策,但各地政府都頒布了自己對策,上海市政府允許大家“病退”,只要有假條,大家都可以回鄉。闞治東立即從中嗅到了風向變化的信息,當場就放棄了留守的決定,和一群朋友一起跑去找隊里的醫生,一人開了一張假條回鄉。
南方證券案之后,闞治東發現這時最好的選擇和他1978年在黑龍江一樣,是打張假條。事實上,他真打了張假條。2006年3月2日,他因南方證券被捕,21天之后一張假條讓他可以保外就醫。
體制外誘惑
闞治東宣布無罪后5個月,2007年9月,上海奧銳萬嘉基金成立。東方現代、奧銳萬嘉、河北創業、徽商創業、東方首華等幾只基金也先后成立。“規模都很小,在國內創投業根本排不上號。”闞治東談起自己現在經營的一畝三分地,很是謙虛。
跟他過去證券行業和深創投那會兒相比,他現在掌管的基金規模的確不能算大,和在申銀萬國相比,他現在運作的資金規模更是可以忽略不計。但2005年6月6日,上證指數8年來首度跌破千點,股市已經見底,市盈率極低,但回暖又指日可待,正是做風險投資和私募股權投資的最佳時機。
但真正在體制外創業時,闞治東才發現,原來國企的體系固然有其致命的缺點,受中央監控過多,限制過大,但一旦政府要集中精力做的事情,那人力和財力資源是源源不絕的,如今,一切都得自己從頭開始一點一點積累。曾經的人脈和財源到了真刀實槍的時候,還是面臨非常多變數的。
事實上,闞治東把朋友們召集到一起,談投資成立基金的時候,原先極力支持他創業的朋友們對基金投資方向和運營方式各持己見,當場吵作一團。尉文淵看不下去,把闞治東拉出會議室說,“這樣很難成事,干脆你也別找其他人了,就我們哥倆湊點錢先干起來吧。”這才有了闞治東的第一支基金。
尉文淵1995年引退后自己創業,投資實業,此時也算是成績不錯。2005年8月,東方現代產業投資管理公司在深圳成立,注冊資本3000萬元,以其為主體成立并管理多個創業投資基金。闞治東代表管理層持股30%左右。而尉文淵對闞治東投資的風能項目異常看好,2008年投資1億元在昆山成立一家專門生產風機葉片的工廠。
其他基金成立的過程類似,只不過因為股東比第一支基金更多元化,談判過程更龐雜艱難些。經歷去年和今年全球性金融危機,他承認自己高估了民營企業在創投方面的成熟度。“缺乏耐心,很多入股資金都是來自貸款,而非他們所說的自有資金。”他說,“一有風吹草動就有可能撤退。”
闞治東感慨,十年前他做深創投的時候,沒人知道什么是VC,他的工作就是培育員工、教育市場,現在的問題是,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會做投資人,他的工作還是教育市場。
“不過,體制外創業雖然資金和人力資源都很稀缺,但我們沒有黨委書記,沒有專職董事、監事等機構,尤其在創投,凡是不需要的形而上的機構我們都不必設置,沒有那么多束縛。”對比早年的創業,闞治東認為最大的弊端并不在于制度,而是在于所謂的監管體系,極大地束縛了大家的拳腳。他在深創投的時候,只要求干部員工隊伍不做違紀違法事情,各項業務中間不出現重大業務損失就可以了,“做企業,首先是要發展。”闞治東感慨道。
話是這么說,但已經57歲的闞治東仍然對曾經的職業生涯有著別樣的體會:“高端的東西都在體制內啊。不管做什么事,一聲號召,凝聚力量,世界任何國家都沒有辦法比的。”
闞治東常常跟他兒子這么說,“我們父子兩代人所面對的世界完全不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問題,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每件事都不容易,都需要堅持不懈的努力,我這些年風風雨雨走過來,最值得自豪的是,我從不輕言放棄。”也許,他最不想放棄的,還是早年間那種激蕩文字,指點江山的榮耀感和成就感。
來源: 《IT經理世界》